必须承认

必须承认，竹韵青青的小说《失落的春天》是一篇现实主义的杰作。它主题的凝重，所渗透出的强烈的悲剧意识，以及流露出的悲天悯人的人文情怀，无疑是我们这个纷纭驳杂、泥沙俱下、表面热闹、内质贫乏的赝品时代里的文学黄金。

但它又不是传统现实主义所能概括的。以往的现实主义往往对政治视角的过分推祟，突出理性、意义、本质。强调戏剧化和两极化，强调社会属性。而此篇小说却是从人的视角，特别是灵魂的视角来塑造人物，展开情节。不仅展现出人的社会属性，还展现出人的自然属性，即生物属性，因此我们无法用传统的道德观念和价值观念来判别“小丽”这个人物。作者一开始就为我们澄清某种“观念”的轮廓，拨开了某种“观念”的迷雾。

阅读这样的文本，我首先想到了陀思妥耶夫斯基。鲁迅先生这样评价陀氏的小说：“他把小说中的男男女女，放到万难忍受的境遇里，来试炼他们，不但剥去了表面的洁白，拷问出藏在底下的罪恶，而且还要拷问出藏在那罪恶之下的真正洁白来。而且还不肯爽利的处死，竭力要放他们活得长久。”《失落的春天》同样把它的人物，特别是把主人公“小丽”放到万难忍受的境遇里。先天性的支气管病，贫困的畸形的缺少爱的家庭，一次次被父母赶出家门，靠吃羊奶长大，当她的母亲把她送到“卖淫”的场所，她没有做激烈的反抗，这缘于她的深深地自卑感。她认为可以通过“挣钱”来争取在家庭特别是父母心中地位和价值。在那个场所里，她的身心备受摧残。可面对金钱的诱惑，她又自甘于堕落，麻木于眼前的生活，小说中设计的她“数钱”细节，最能反映出她此时的灵魂状态，同时也反映着着现代卖淫者的一般“质地”。但不如此又能怎样呢？同时她又对自身的肉体和灵魂充满着厌恶和憎恨，对周那边的人和事冷漠淡然，包括对待小刚的爱情。她一次次嘲弄着小刚，嘲弄着真正的爱情，嘲弄着人生的本义和底色。这些恰恰反映出她的渴望，渴望着对肉体和灵魂的清醒的认知。但在那个场所里，这些是无法实现的。她要解脱，她要寻求自己的救赎之路。这是小丽性格逻辑发展的一个“拐点”。她离开那一个肮脏之地，回归了家庭。但在那个疯狂的 的家庭里，她仍然找不到一点温暖。也许只有曼妮的友情和一本《复活》能给她少许安慰，也许姥姥的教堂能给她带来清醒和勇气，也许风度翩翩的牧师程建文能让她领悟到爱情的味道，让她感觉到活着的美好。可这一切破灭了！程建文 了她，最后的救赎之路破灭了！她疯了，死了，死在一个冰雪的冬天，“蜷缩在草堆里”， “脸上依旧带着狰狞的恐惧”。

作者为什么要让她死呢？一切都恪守着人物性格发展的逻辑行动 。小丽向善的本真，使她把宗教看成唯一的救命稻草，期望在这里能洗涤自己的灵魂。她捐出钱来资助贫困疾病的“姐妹”，她甚至愿做义工。自然的把牧师所布之道和牧师融为一体，对牧师程建文产生一种朦胧的爱情，这种爱情也许就是她活下来的唯一理由。但程建文回报她的是像那些嫖客一样对她肉体的欣赏，程建文甚至连那些拿钱卖笑的嫖客都不如，小丽灵魂中的神性彻底崩溃！既然意义之光永远只是在解脱的彼岸闪烁，绝对的价值真实只有通过解脱来达到，那么死亡，也许就是最勇敢最坚决的一种方式。小丽只有死才能完成对自身命运和对这个社会最有力的控诉。才能使贯穿在小说中的悲剧意识完成最后的“冲刺”。

小说在对小丽这个人物灵魂的塑造和挖掘上不可谓不深刻！不可谓不震撼！

如果说作者对于小丽是拷问出她罪恶之下的洁白来，那么对待小说中的其它人物，作者完全是拷问他们出他们洁白之下的罪恶。正是这些人使小丽的疯，乃至死，成为必然。“红杏出墙”贪婪恶毒的“母亲”， 的“父亲”，毫无人情味，势利的老板李忠，无耻霸道的谭金邦，伪善的牧师程建文，甚至连街头修鞋的无名老头都是肮脏的。作者更多是展示这些人 和兽性。小说中用好多笔墨来写“性”。在王小波的《黄金时代》里性是对荒诞世界的反抗，劳伦斯通过性写一种健康、优美的人性。而在《失落的春天》中，性则是发泄 的工具。人完全剥去了光鲜的外衣，剥去了社会性，而成为 裸的动物,禽兽。

我们可以看出，作者对这一切充满着愤慨和无奈。尽管小说采用一种极其客观冷静的类似“自然主义”的调子，看似无迹可寻，却又无处不在，处处渗透着作者悲天悯人的情怀。这个处在上升时期的社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拜金主义， 横行，信仰不在，价值观崩溃，人们为找不到精神的家园和灵魂的寄托而忧心忧虑。作者用如橼之笔批判着这些，叩问着人类道德底线和良知，呼唤社会文明、道德和法制的复苏与完善。批判的不可谓不尖锐，叩问的不可谓不深刻，呼唤却是软弱而无力。而批判和叩问之后，还剩下什么？我们该怎样完成自己灵魂的救赎？基督不可能！这个世界也许有花，有果实，有阳光，有雨露，但天道永远高踞云端默默注视着苍生而不表一言；这个世界上也许有爱的追逐和欢乐，有人性的温暖，但那些光芒太过微弱，不足以透射黑暗。正像小刚、曼妮、姥姥的好意和温情拯救不了小丽一样。那么又该如何？是像闻一多所说的：“不如让丑恶来开垦，看它造出怎样的世界”的绝望主义吗？还是像小丽一样怀中抱着一本《复活》，用心寻找皈依的答案？作者没有回答出。作者的世界观充满着矛盾。

但是作家就是作家，她不是社会学家、历史学家、文化史家、哲学史家，没有必要必须与一般的社会史、文化史、政治史的观点保持一致，这就好像许多优秀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从来就不与市场经济保持一致，从来就批判着金钱的罪恶一样。这是不影响他们揭示出充分的真实的。作者没有必要为我们指出路在那里，要怎样走，没有必要来充当人生的导师。她已经为我们贡献出这个鲜活的文本，她已经为我们贡献出对这个世界的独特的理解，这就够了！再换句话说，正是由于作者世界观与创作的矛盾，使她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隐蔽的真实。对一些作家来说，可悲的倒不是出现了这种错位和矛盾，而是这种矛盾太少，太不深刻。

至于这篇小说在技术上有哪些可圈可点之处。我们来看两个细节。

小刚向小丽求婚，作者这样写道：“ ‘我该说的都说了，他娘的谁会知道以后的事，没准我很快就死了也是不一定的，像我这样的人就不配活着，就是我从这个火坑到另一个陷阱里去，也无所谓了，你看我这样的人还配有什么？你提醒的对，但我就是死也不会死在这充满肮脏的卖笑场！我找个干净的地方去死，活得不好，我死总要死的体体面面的，对不？’小丽空洞的大眼睛生出一股向往，她沉浸在自己那个体面的里的世界里，她眼前晃过了云朵，她仿佛闻道了田野的青草香味，她愿意将自己融进那一绺淡淡的芳草香的世界，在那里哪怕她活一刻钟也好，那么自己曾经的屈辱都算不了什么。

‘我从来都说不过你，他妈的，在你眼里我就是你噩梦的魔鬼，我知道自己不配，还是你说得对，像我们这样的人就不要再幻想能活得好好的，有个体体面面干净的死就不错了！你走了，我也走，这个家我不想再呆了，他妈的，不就是填饱肚子吗？我去马路上打个滚也能填饱肚子，让那个老驴自己死在这儿吧！小丽我不会勉强你的，你放心我也不会再找你的，嘿嘿......你可不要想我哟！’眼泪肆意的流着，随着他嘿嘿的笑声飞舞起来”。是对话，也是独白。虽长，并不嫌沉闷。有一种深层的情感蕴在其中，足可用海明威“冰山理论”来概括。在对小丽心理细腻、纤巧的展示上，我想到了川端康成。

再看结尾一段文字：“小丽彻底的疯了，她一个人光着身子满大街跑，边跑边喊：“都来看，鬼来了！鬼来了！”随手捡起路边的落叶大喊：“发财了发财了!买了卖了！”

北风裹着雪花亲吻她光洁的肌肤，瞬间融化像泪水一样，流下了千行万行，小丽的眼里早已没有泪水，她美丽的大眼睛空洞的四处张望。疯了的小丽模模糊糊走回以前的村子， 着身子瑟瑟卷缩在草垛的边上，村子里的孩子好奇的围着她观看，小丽面对着眼前的草堆，记忆渐渐清晰，她下意识的看着自己 的身体，觉得白晃晃的耀眼，就拼命的拽起一把一把的枯草，围在自己的身上。大概是累了，奔跑了一天的小丽朦胧中睡了过去，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穿上了五彩斑斓的衣服，飞了起来，纷纷扬扬的大雪急急涌来，化成了洁白的瀑布，她在瀑布下拼命清洗着自己的身体，可是那五彩衣服死死的缠住她，她怎么脱也脱不下来，她拼命的呐喊着，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像一道红色闪电滚过，黑色的天幕裂开，暴雪倾天而来，第二天村里的人发现小丽卷缩在草堆里，早已停止了呼吸。她的脸上依旧带着狰狞的恐惧。”这一段描写足可媲美托尔斯泰的安娜之死。都注重把笔墨浓重于瞬间，把主人公临死的意识，甚至是潜意识铺陈得淋漓尽致，来换取一种强烈的震撼。不同的是：一种如西方的油画，立体而富有层次，附加理性的强烈思辨；一种如中国的文人山水画，内置空白，有一种东方式的审美情趣。

当然，小说也时有驳杂、生硬、不协调的部分，在语言的质地上总体感觉粗糙，如加以雕凿，将完美无瑕。作者突然完成思想和艺术的准备，在技术端尚需整合、磨砺，以期寻求出属于自己独特的叙述话语和艺术风格。

不论如何，这篇小说的出现，把作者又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这样的作品，没有艺术上的沉潜和生活的长期积淀，是断然写不出的。个人认为这篇小说之于作者，就像《班主任》之于刘心武，《绿化树》之于张贤亮，《人生》之于路遥，具有里程碑的意义和价值。然而它又有很大的过渡性，开放的现实主义具有多种可能，更高的峰峦还在前面。

那么，韵竹青青，加油呀！

———2011年11月14日夜潜渊斋中急就

共 890 字 1 页 转到页 【编者按】本篇是对韵竹青青小说《失落的春天》的欣赏和评论。笔者首先肯定《失落的春天》是一篇现实主义的杰作，但接着就指出与传统现实主义不同的地方，指出的非常准确精辟。但本篇评论的闪光点却是把《失落的春天》与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的对比，特别突出的指出了小说在揭露人性、直指人的内心深处所产生的惊心动魄的震撼效果，笔者又进一步分析两个刻画极妙的细节，赞美了小说作者达到的高超的艺术境界。最后笔者做出了一个大胆的结论，认为小说在某种意义上讲具有里程碑的意义和价值。这样的评论可谓角度广阔，境界层次高，用意深远，将作者和作品置于中国和世界文学发展史的坐标上进行分析、考查、评判，必将产生很好的既有利于作者又有利于读者的非同寻常的效果！推荐大家共赏！------秋林【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1111615】

1 楼 文友： 2011-11-16 20: 0:56 文璘老师的精彩评论不仅剖析了小说的人物,更增加了作品的深度,青青受益很深,感动无语,问候您! 给灵魂找一个支撑，在文字的海洋里畅游

2 楼 文友： 2011-11-16 2 :29:56 文章行云流水很美丽呀！ 谦虚谨慎，戒骄戒躁，再接再厉，乘胜前进！

 楼 文友： 2012-01-09 15:28:05 来看望朋友，欣赏佳作。 散文爱好者运动过后膝盖酸胀上海远大心胸医院陶波梅州十佳癫痫病医院